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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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最后留下了命,被罢了官。
  此事阿公倒是比我先知晓。
  我还怕他伤心,结果阿公想得极开。
  说我阿爹不是做官的料,如今失了官,便让他学一学做人的道理。
  我深以为然。
  不等我们去寻他,我阿爹带着一家老小先寻来了庄子。
  他们为何而来,我同阿公心里有数。
  不待我阿爹开口,阿公便将他的话头给堵了。
  「庄子的主意你们不用打,这是你娘的,她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,这庄子日后是声声的嫁妆。」
  「当日你们也在,棠花巷的院子、东大街的铺子都给你们了,日后怎么过,全凭你们自己。」
  「云廷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用我多说,此次若不是他保你一命,估计菜市口定然有你的一席之地。」
  「如此他也算是还了你的养恩,日后莫去烦他,叫他好生为百姓做事儿,你们也算是积德行善了。」
  阿公说得不留余地,我阿爹垂着脑袋,一句话也说不出了。
  「嘉冉也是您孙儿,您就不疼他?」宋晋他阿娘挑着细眉,不紧不慢地说道。
  「你们疼他就够了,我也乏了,要歇个晌,喝了这茶你们便走吧!日后也别来了。」
  阿公慢悠悠出去了。
  「声声……」阿爹看了一眼宋晋他阿娘,终于冲着我开了口。
  我对他早就失望透了,也没了希冀,只是不愿同他多讲一句话。
  便将身上早早备好的一千两银票递给了他。
  他瞟了一眼女人,终究没敢拿。
  「打发叫花子呢?」女人将银票捡起来翻看,十指纤纤。
  「要饭的还要挑食不成?我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同你说话,是看在你生了宋晋一场的分上。」
  「我阿爹胆小如鼠,旁人给他银钱他也没胆子收,家中那许多说不出来路的银钱何处来的?想必你比我阿爹更清楚。」
  「你说老天爷给你美貌同胆量的时候,怎生没多分点给你那脑子?我阿爹一个五品散官,给他银子有何用?他能给人家什么?」
  「他们是想着害宋晋呢!若不是陛下信他,他这官还做不做得?」
  「你既不教他养他,日后也别害他,出去万不要提你是他娘。」
  我喝了口茶,慢悠悠说道。
  「你是个什么东西?敢叫我儿不认我了不成?」她一拍桌子,看着我呵斥道。
  即便是个美人儿,可柳眉倒竖,生出横肉来,也就不美了。
  「你不知我是什么东西吗?我是宋大人还在时就给宋晋定下的媳妇儿。」
  「旁人知不知晓你同我阿爹原本是什么关系?你猜陛下为何后来同意我同宋晋的婚事了?一是惜才,另一个是可怜我同宋晋,竟然遇上了你们这样一对没皮没脸的父母。」
  陛下要给宋晋赐婚,宋晋不愿意,说已有了婚约。
  陛下自不信他,他才将我同他自幼就有婚约的事情讲了。
  这就是他那已定亲了的传言的出处。
  他们看着我,并不羞愤,只满脸惊恐,约莫是没想过陛下竟会知晓那些旧事吧?
  那一千两银票终究还是拿走了。
  八月我如愿嫁给了宋晋。
  又将阿公接进了我家,宋晋依旧忙得脚不沾地,我一年中总有两三个月待在关外。
  我的人生已太过圆满,圆满得我有时不知所措。
  即便不知所措,可我依旧这样执着地坚守着。
  其实一直守护着不曾放手的人是不善言辞的宋晋,若不是他,早没了今日的我们。
  他同我说过,不要轻言放弃,峰回路转处,总有想象不到的惊喜在等着。
  他说若这都是命中注定,他便信命。
  我不信命,可我信他。
  番外
  我记性极好,可总记不全幼时的事儿。
  只一件事情清清楚楚,有一日父亲外出归了家,说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。
  他那日喝了酒,脸颊还泛着红,可极欢快。
  「闻声那小人儿,日后定然了不得,我儿娶了她,有大福气。」
  我将这句话记了许多许多年,后来父亲没了,母亲要嫁到闻家,我心中诸多不耻。
  最遗憾的,便是不能再娶那个父亲说娶了就有大福气的小人儿了。
  这种遗憾贯穿了长长的好些年,从我见她的第一眼开始。
  那是母亲嫁进闻家的第二日,舅父将我送到了棠花巷子。
  闻家是极简单的门厅,我跨过门槛,那个小人儿就站在刻着大福字的照壁下。
  我知她比我小四岁,已然十二了。
  她穿着一条海棠红的裙子,配的是品绿的衫子,齐眉薄薄一层黑发,脸颊饱满莹润。
  她呆呆看着我,许久后竟像模像样地咂巴了一下嘴,冲着我笑了。
  有人天生就适合笑,比方她,笑时更显得唇红齿白来。
  她生得比平常女孩高些好看些,或许是我的私心吧!
  要么就是我见识的女孩儿委实太少了些,只她,看着我时坦坦荡荡,既不扭捏,也不刻意拿腔拿调。
  我自幼不善言辞,更不知该如何同旁人打交道。
  唯一比旁人强些的,便只有读书。
  我在闻家很好,她父亲已被我母亲迷了眼,对我谈不上好,可也不苛待责备。
  家里的老阿公阿婆待我慈爱有加,闻声嘛!她话好多。
  我从不曾见过像她那样爱说话且精力旺盛的姑娘了,每每下了学归家,总见不到她。
  去阿公阿婆处问安,阿公便同阿婆抱怨,她折了花,踩了草,或又想出新吃食了,差点将厨房都烧了等等。
  一个人也可以过得这样有趣,我是有些羡慕她的。
  她甚少安静,除非闯了祸事出来。
  后来阿婆去了,她管起了家。
  我深知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,她一生所求,便是嫁个有身份又有钱财的人,可惜,前后嫁了两次,皆不能叫她如愿。
  她只管花用,只管过自己想过的日子,其余皆不在她心上。
  冬日的枇杷膏,衣服鞋子,出门的花用,都是家里的小姑娘给我备的。
  可见她虽话多,但心思细腻,虽极不喜我母亲,却从不曾将情绪转移到我身上。
  她极好极好,有多好呢?
  厨房给我母亲熬了鸡汤,她都不舍得喝一口,一人半碗,分给了我同阿公。
  她的斗篷已短了半截,却拿出阿婆给她的嫁妆皮子给我缝了一件大裘。
  她坐在昏黄的烛火里瞅着我,问我何时能娶妻?
  问她何时能长大?
  我不愿意答她,她不知,她本该就是我的妻,在我知道她时,她就是同我定过亲的人了。
  我的人生太过匮乏贫瘠,她出现得恰恰好,让这片贫瘠的土地长出了草,也开出了花儿。
  我是个冷情冷性的人,不知为何,只要想起她,胸口便一团温热。
  她是有这种魔力的,只她自己不知晓,她身上总有一种盎然生机,让人忍不住去看,去追。
  在她不在的许多岁月里,我总是在想,如果从不曾出现过她,现如今的我,还会觉得生活无趣吗?
  一个从不曾体味过有趣的人,自不会知晓无趣是什么。
  后来啊后来,后来有过许许多多要同我认识的姑娘。
  她们出身或者很好,生得或许好看,也有爱笑的开朗的。
  可我再不能对着她们笑了,我的心里眼里,只有我的姑娘。
  她原本就是我的姑娘!
  只是离家出走了,既是离家出走了,总有回来的一日。
  我一无所有,也从没想过非要得到什么。
  她除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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